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偷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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偷竊

赫雷斯像個循循善誘的導師,耐心詢問宮紀:“為什麽做出這樣的推斷?”

“他昨天去了某個正式場合,西裝都來不及換,只在外面披了一件風衣。”宮紀隔著玻璃指了指琴酒,“你看,他的西裝有較窄的方領、落肩裁剪、單排兩扣半的設計——是較為典型的美式西裝。他將手表藏在風衣袖口裏,三十分鐘前,他做出了從口袋裏取煙盒的動作,這個動作使他露出了表盤。我在上面看到了時間,推斷他去了位於太平洋時區的某個地點。”

“最後,他的皮鞋側邊有潑濺狀的淺淡泥印,應該是濺到了地上的積雨。鞋底還有某種顏色奇怪的泥狀物,那是什麽?”

隨著對推理的講述,宮紀的雙手都撐在在了玻璃上。她垂著眼睛,試圖透過玻璃看清琴酒鞋底的泥印。

琴酒露出一個陰氣森森的笑,“是血。”

“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好人。”宮紀微微瑟縮了一下,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試探道:“書裏面說,你們幹完殺人放火的事情後都會把衣服燒掉,毀滅證據。你看上去不是那種性格急躁的人,為什麽不換衣服就趕到了這裏?”

她的眼睛明亮,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到幾人耳中:“為什麽呢?因為這場測試對你們很重要?”

在某種程度上,我對你們很重要?

她小心翼翼的好奇裏藏著狡黠,一步一步試探陌生環境的危險區,迫切地想要確認自己在這裏的地位。

朗姆掀起眼皮,目光沈沈地壓過來。

夠了,不能再說話了。

宮紀覷了一眼旁邊光頭老人的臉色,識趣地後退一步。

此時此刻,宮紀在內心發誓:她絕對不會輕易招惹那個可能當過廚子的光頭。

“0號是福爾摩斯迷嗎?”赫雷斯轉向蘭薩德,試圖打圓場:“演繹法像是被她刻在了DNA裏。”

“不是吧?起碼我在她身邊時,從沒有見過她讀《福爾摩斯》。至於演繹推理——為了不顯得不禮貌,她甚至很少刻意觀察別人。”

這時候的宮紀又不管不顧地說話了,她通過對講機對墻外的琴酒說:“你和蘭薩德一樣,很喜歡抽煙。你習慣於隨身帶著香煙和打火機。”

琴酒在所有人的目光洗禮中,不耐煩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宮紀笑起來,“你下一次還會來看我嗎?”

這個問題暧昧到連朗姆都朝他投來平靜的一瞥。琴酒實在不知道宮紀的腦子是不是發生了某種變異,再不濟,這句話也該對著那個不在現場的波本說。

那點因為血汙威懾產生的距離消失了,宮紀往前走了一步,發亮的眼睛無限地貼近透明玻璃。

“下一次,你能帶我參觀219室嗎?”

站在琴酒旁邊的蘭薩德最先忍不住笑出了聲。

琴酒瞥了她一眼。

“參觀219室的時候,記得帶上我。”蘭薩德語調輕快:“你知道219室裏有什麽嗎?貨架上都是易燃易爆危險品哦。”

“她並沒有針對你們的意思。”赫雷斯無奈地斟酌措辭,努力到甚至用手微微比劃,“咳、我的意思是,她現在的性格異常不穩定,喜歡無差別攻擊在場每一個人。”

“你讓她在第一實驗室內閑逛?!”朗姆驟然打斷其他三人的談話。

“是的,我需要0號在清醒狀態下配合我們的測試和實驗。”赫雷斯側對著宮紀,同朗姆解釋:“你看,她這麽聽話。我們遵守一種心照不宣的契約。她意識到了我在這裏的地位,也意識到了自己對我的重要性,倘若這有一方不遵守諾言,後續我們兩方的處境將陷入糟糕的怪圈。”

宮紀對赫雷斯而言並不是僅僅是一個具有實驗價值的樣品,他在宮紀身上投射了更加深廣和覆雜的情感。早在宮紀醒來的第二天,他便親自與宮紀進行了一場談判。

宮紀答應他會好好適應新的生活,並向他索取一定的自由,赫雷斯同意了。

“只有遵守諾言,才能進一步合作。在這一次的對抗裏,我們都非常誠實。”他轉頭凝視著宮紀的眼睛,“希望後續階段也能如此。”

對面的宮紀聽懂了,對赫雷斯點點頭。

朗姆半點不理會赫雷斯和宮紀之間的互動,他的拇指急躁地叩擊著食指指節,“讓一個聰明的……進入第一實驗室,可能會發生無法預料的後果。”

朗姆加重語氣:“這裏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研究員。”

“這裏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研究員。”赫雷斯轉身,他的手腕像是指揮家那樣在空中揚了揚,目光沈了下來,“但我們有麻醉針、鎮定劑、電擊槍和禁閉室。”

柔化的淡藍色光暈掃過空間裏外的兩方人。

一方在交談,一方在解讀。宮紀聽不見,便毫不掩飾地讀著那幾個人的唇語。

朗姆和赫雷斯的目光短暫地交匯,下一秒,他朝宮紀那邊看了一眼,對蘭薩德說:“將她帶回去吧。”

聽到這句話的宮紀眼角眉梢都下垂,她告別了兩個客人,拖著失落的長影子走到門口,等著蘭薩德接走她。

蘭薩德牽起宮紀的手腕,帶著她消失在了東面走廊盡頭。

朗姆思考著在公共空間踱步,確認宮紀完全離開他們的視聽範圍後,他突然轉身,問:“0號的記憶有可能恢覆嗎?”

“當然可以,治病救人,我們是專業的。”

赫雷斯迅速做出保證,又含混補充道:“不過,對於0號,我們的治療手段不可能會那麽暴力,至少目前,我不能保障你們能在短時間短時間內拿到想要的情報。”

“我需要一個期限。”朗姆擡眼。

“好吧,半個月後,你再來看一看她吧。”赫雷斯無奈地嘆氣。

這裏的通風系統總是不停歇地運轉,無處不在的輕微嗡鳴聲成為第一實驗室渾然天成的組成部分。

23:30,即半個小時後,宮紀將進行一次皮膚切片檢查。

她非常配合,順走了蘭薩德的照相機後,便將檢查的事隨口應了下來。

“我很喜歡0號現在的狀態。”赫雷斯站在門外,面容慈祥而眼神溫和,“她非常聽話,從不反抗。”

“執行部的人總想把她變成一個喜歡掙紮的警察,琴酒還惦記著那份臥底名單。”蘭薩德面色不虞,“俱樂部的運營情況不太好,那群老不死的會員想知道你們的新項目進展到了哪一步,為了威脅組織甚至不惜暴露俱樂部場地……朗姆正在一邊應付警察,一邊物色俱樂部的新選址。”

“你要離開多久?”赫雷斯楞了一瞬,“可惜,你們之間的關系快要進展到能互相交托信任的地步了。”

“起碼在半個月內,我都沒有時間再來一趟第一實驗室。”蘭薩德煩躁地抓了抓頭發,“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故意支開我……”

“你已經做得很好了,蘭薩德。”赫雷斯的語氣溫吞緩慢:“她是我們最珍貴的樣本,我會保證她的安全。”

“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麽?”蘭薩德側眼看他。

赫雷斯猶豫了半晌,最終輕輕嘆息一聲。

他的側臉陰郁而沈默,老化的眼皮下,那雙精明的眼睛動了動。

“你看到那個提議用吐真劑的人了嗎?朗姆總是孜孜不倦地往我這裏塞人。”他說:“我希望能夠保持科研項目的純粹性和目標一致性,十幾年來,我一直試圖維持第一實驗室和投資者之間的關系平衡。”

“最近,他變本加厲……第一實驗室內,有很多不受我控制的眼線。”

那個差點被宮紀拿真空采血管穿刺眼球的年輕人端著手術托盤,小跑著跟在一個研究員的身後。

他一直低著頭,目光追隨著研究員雪白的衣擺。

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的研究員突然停了下來。

他猛地一剎腳步,金屬托盤撞到了前面那人的後腰,裏面的器具嘩啦啦地響動。

年輕研究員手忙腳亂地捂緊手術器具。

在他前面,走路大步流星的是位女性。這位女性是受人尊敬的、得到代號的研究員。薄賽珂約莫四十歲,長著一張線條平鈍的臉。枯灰的頭發一絲不茍地盤起來,低顴骨和窄額頭顯得天生哀相,極其細長的眉毛和嘴角俱往下壓,五官組成一副不怒自威的淩厲樣子。

除此之外,她眼睛有神,奪人心魄。撞了人的年輕研究員被瞪一眼,將頭放得更低。

在這個研究所內,任何一個研究員都有可能成為他的導師。在被滿研究所的人使喚而忙上忙下的時候,他不幸被薄賽珂看入了眼,被抓來做不知名的苦力活。

薄賽珂資歷老,脾氣怪,有潔癖,情緒不穩定——此時此刻,他只希望自己能早早完成工作,被用完就扔。

佐藤博士交代的數學模型還沒有完成,赫雷斯導師的生物系統模擬實驗還需要有人記錄數據,松阪女士的論文要在明早前完成校對……他將自己的工作默數一遍,突然發現身邊安安靜靜,聽不見半點聲音。

他擡起頭,發現薄賽珂維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,目光陰沈地盯著病房內的人。

低頭做事太久,年輕研究員終於能挺直腰板觀察四周。他順著薄賽珂的目光望去,不禁眼前一黑。

差點被戳瞎眼睛的慘痛經歷在腦子裏回溯,好不容易被裝回去的關節開始隱隱作痛。

宮紀恰巧在這個時候發現了站在門口參觀的人,對他投來了禮貌性的一瞥。

年輕研究員當即就想捧著手術托盤逃跑。

在宮紀看過來的一瞬間,薄賽珂厭惡地皺了皺眉。隨即,她冷著一張臉敲入密碼,大門轟然推開,薄賽珂不耐煩地走了進去。

“接到通知了嗎?我要為你做皮膚切片檢查。”

宮紀正在拆解手中的照相機。照相機外殼被徒手卸了下來,在她手底下,螺絲圈勾著機械部件,技術紙彎彎繞繞地散落一床。

面對來者不善的薄賽珂,宮紀動作頓了一下後,直接將這些亂七八糟的零件掃到垃圾桶裏,擡起一雙含著薄怒的眼睛:

“誰讓你不打招呼就進來的?”

宮紀的神情不知道觸動了薄賽珂的哪根神經,這個對宮紀懷有不知緣由恨意的研究員咬緊了牙關,額角因為憤怒浮現細細青筋。

氣氛一觸即燃,年輕研究員恨不得把自己鑲在門裏。

他左顧右盼,微微後退半步。誰知下一秒薄賽珂尖利的聲音奔突而來,他的手肘猛然一抖,托盤裏的工具又簌簌亂晃起來。

“誰教你這麽說話的?!”薄賽珂佝僂著背往前幾步,顫抖的手指指著宮紀,“你不過就是一個任人宰割的……”

她的話音卡在嗓子裏——宮紀猛然向前傾身,那雙如同無機質玻璃的眼球倒映著面容猙獰的女人。

“誰教你這麽說話的?”宮紀歪頭盯著面前的女人,低聲重覆著這句話,“這是什麽東亞式權威的無聊發言?”

看著那雙一眨不眨的眼睛,薄賽珂僵立在地,喉嚨滾動著,半晌沒能說出話來。

“你也認識我嗎?”宮紀背著手,似笑非笑地看著她:“為什麽要一邊害怕我,一邊把我當小孩管教?”

聽到“小孩”這個詞匯時,薄賽珂睜大了眼睛,那雙蘊著靈光的眼球在眼眶裏顫動。

宮紀越來越看不懂她的生存環境了,她不再管那個仿佛陷入夢魘的女人,轉身把堆滿了相機屍體的垃圾桶往床下踢了踢。

“不是說要用機器進行皮膚組織切片嗎?為什麽派了兩個人過來?”宮紀的目光掃過薄賽珂,落在年輕研究員身上。

“你會做這個小手術嗎?”宮紀問。

年輕研究員左顧右盼無果,又朝自己身後看去。

“別看了,就是你。”看到門口的少年顫巍巍地拿手指指向自己,宮紀不耐煩地皺眉:“你們一看就是私自接管了這個任務。快一點,半個小時後,赫雷斯要來驗收工作,你想被他責罰嗎?”

薄賽珂被關在門外,年輕研究員消過毒,拿起麻醉針。

宮紀抵觸性地躲了一下。

“局、局部麻醉。”

“不需要,只是切除一小片皮膚組織而已。”宮紀在裏屋手術室的病床上躺了下來,“我絕對不會亂動。”

不僅不亂動,宮紀甚至能和他閑聊。

年輕研究員打開手術燈,聽到宮紀問: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
他楞了一下,有些閃躲地低垂著眼睛,攥緊了手中的小針刀。

自從發現自己身上有很多傷疤後,宮紀便開始有意識地試探自己的疼痛承受閾限。

小針刀割破了自己的皮膚,宮紀需要努力感受,才能體會到落刀處的疼痛。

“你的切片技術很嫻熟。”這句話聽起來像在剝某塊臘肉,燈光打在慘白的手臂上,年輕研究員抿著唇,像是在挑出一片花瓣的筋絡。

這和任何一次的動物解剖實驗都不同,他的刀陷落在人體上,握刀的手指傳來一陣奇妙的感受。

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宮紀再一次問。

“叫我松枝雅也就好。”他專註於手下的工作,顯得有些冷淡。

“哦,松枝。”宮紀好像找到了好玩的東西,她又問:“你多大年紀?”

“十八歲。”這一次回答語氣介於懦弱與不耐煩之間,話語一出口,他的聲音立即軟了下去,換刀具的手碰了好幾次才挨到托盤邊緣。

“不、不好意思,可以等我完成工作再回答問題嗎?”

宮紀轉回目光,“好吧,你專心工作,不必回答。”

十八歲的天才,松枝雅也剛剛松了一口氣,便聽宮紀喋喋不休地說了下去:“我們進入手術室的時候,我看到那個好像和我有過節的女人……”

“薄賽珂。”松枝雅也補充。

“哦,她還是有代號的人。薄賽珂當時站在門外,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。她肯定是懼怕赫雷斯的,怕你不能完成任務,她這個時候肯定等在門外。”

同樣畏懼赫雷斯權威的新手松枝目光專註,握刀的手依舊平穩。

宮紀垂眸看了他一眼,繼續說:“她有潔癖,不願意端手術托盤。一個有潔癖的人能做好生物實驗室的研究員嗎?”

“呃,只要智力水平和專業能力過關……”

“她還很容易發抖。”宮紀仿佛是在陌生人面前故意針對薄賽珂,她打斷松枝雅也的話,“我甚至不敢讓她為我動手術,只能請你來……你是不是第一次在人的身上做這種小手術?”

“是、是的。”松枝雅也慌忙補了一句:“但我的解剖課程一直是滿分。”

皮膚切片是極其精細的工作,赫雷斯的原計劃是有醫療器械代勞,精確省力地取走一小塊皮膚組織。

松枝雅也握刀的手確實如同操練了上千遍,平穩且精準,絲毫不見新手的冒進和失措。

宮紀對他越來越感興趣了。

松枝雅也卻更加懼怕宮紀。

他只有忘記宮紀沒有被麻醉的事實,才能用鮮血淋漓的手術刀繼續在她皮膚上切割。

如果他強硬一點,或許會為宮紀強制麻醉,而不是讓人生第一場手術為自己再添心理陰影。

在縫合傷口時,他鼓起勇氣要求:“下一次,可以請您好好註視麻醉劑嗎?”

“好啊好啊。”宮紀模仿著蘭薩德的語氣,側臉枕在手術臺上,問:“你認識川梨嗎?”

“川梨?”

“就是蘭薩德,她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,我也非常喜歡她。”

“我單方面認識蘭薩德小姐?”松枝雅也低下眼睛,將傷口縫合完畢,“你進入我們實驗室的那一天,她非常擔心你。”

“就像薄賽珂毫無緣由地恨我一樣,我不知道蘭薩德對我的愛從何而來。”宮紀用一只手擋住頭頂燈光,也把眼睛藏起來。

她聲音虛浮:“如果我在這裏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事情,她一定會選擇成為我的共犯。”

熾白的燈光從指縫裏流淌進來,在宮紀張開的眼瞳裏形成模糊的光斑。

松枝雅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,沈默著背身過去,將皮膚組織裝進玻片裏。

宮紀撐臂坐起來,一雙眼睛盯著手術托盤裏的器具。

“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,我覺得心情非常糟糕。”

松枝雅也背對著宮紀裝置皮膚組織,一到幽冷的聲音突然被遞到耳邊:“我可以報覆那些讓我不高興的人嗎?”

他顫了一下,試圖回答這個問題:“不、不可以吧?”

“好吧,那一個小小的惡作劇呢?”

這次宮紀不再征詢自己的意見了。松枝雅也聽到金屬托盤的響動,他驚猝轉身,看到宮紀慢條斯理地拿酒精棉片擦拭手術刀。

血跡被慢慢拭去,銀亮的手術刀被佇在細白的手指間,宮紀的睫毛如蝴蝶翅膀煽動,一雙冷而幽亮的灰色眼珠暴露在手術燈下。

凸面眼球裏盛著一個驚惶恐懼的小小人影。

“你會告密嗎?”宮紀愉悅地將那柄手術刀藏進袖口。

第一次見面,宮紀卸掉了松枝雅也的關節,差點用真空采集管刺入他的眼球。

第二次見面,宮紀讓松枝雅也在她身上做了一個不打麻醉的小手術。

松枝雅也對宮紀的恐懼仿佛被刻在了骨頭裏,他像一只無口的羔羊,什麽都沒有說出去。

當天晚上,第一實驗室內死了人。

——

【記憶恢覆進度:5%】

【我對服裝有一定的研究,這或許是因為蘭薩德】

【蘭薩德是我的朋友】

【在蘭薩德身邊時,我不讀福爾摩斯】

【薄賽珂對我懷有恨意】

懸疑(雖然我寫不好)就是要死幾個人(bushi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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